我们满意自己的这一生吗？我们无悔于这一生的经历吗？如果是，那么我们就是一个成功的人。深受父亲影响的孩子岚雄是我辅导的个案中少数几个会读书的孩子之一，他的成长过程可谓大起大落。读小学时，他是全校的模范生，初中时成绩也是在班里名列前茅，可是他一直无法进入全校前十名。有段时间，他突然松懈，故意让自己掉到全班最后一名，还学会了抽烟、打架。没有人知道一个家庭健全、从小被捧在手掌心的孩子，为什么会自我毁灭。“一个人活着，不能称王称霸、独领风骚，努力还有什么意义？”这是我在做个案调查时，岚雄给我的答案。每个人都有不平凡的期待，但有史以来，谁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呢？“西楚霸王项羽是我的偶像。”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做不成皇帝，也不要屈就做人臣。在我的心目中，岚雄是一个可以做大事的孩子，但如果不好好地辅导他，他的一生有可能被自己毁掉。“这是很独特的想法，是谁影响你的呢？”岚雄受祖父和爸爸的影响甚大，他的名字也暗示他要做一个高高在上、独傲一方的人。他的祖父受的是日式教育，从小就崇拜武士道，是台湾数一数二的剑道高手，但他的爸爸却屡次经商失败，几乎败光所有家产。我和岚雄的爸爸有过几次对话，他很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也很懂得时代潮流和趋势，可是为什么没有成功？我的分析是他过于眼高手低，经商方向虽然对了，可更要懂得循序渐进地累积成功的经验，再趁势做大和发展。但岚雄的爸爸一次就要称霸，有时资金不足，有时用人不当，最终都一败涂地。所以，他很不服气地告诉我，如果还有机会，他仍然会再搏一搏。爸爸的想法深深影响着岚雄，他要做就做第一，不然就不要做。“你在学校得不了第一，所以，你就不学习了？”岚雄看了我一眼，用认同的眼神回应我。“你要做真正的第一，还是表面的第一？你要做长久的第一，还是只想一时称雄？”岚雄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帮他不需要多费唇舌。你只要有办法说服他，他就会重新站起来。“一个人成功，除了有明确目标，更重要的是，要懂得‘经营’。”在这样一个短视近利的世界，我希望岚雄能懂得做长远和有深度的投资。谁在某个专业的领域投资最多，谁就是未来真正的赢家。要做，就做真正的英雄，称帝为王，何必做一个悲剧般的英雄呢？后来，岚雄重新回到学校，由于他的聪明，再加上早先的积累，他不负众望地考上了第一志愿的高中。读高中时，他意气风发，又爱表现，虽然成绩不是很出色，但在社团和其他方面的表现却很亮眼，这也让他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后来有几年，我都没有他的消息。我相信以他的聪明，只要肯付出和努力，要在某个专业领域出人头地是很有机会的。我也很好奇岚雄这样一个独特的孩子，未来的表现会怎么样呢？封闭自己，事情永远无法解决几年之后，有一天，岚雄的妈妈打电话向我求助。她告知我岚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个月了，拒绝与任何人接触和沟通。他的妈妈有些担心，于是来找我帮忙。从岚雄妈妈口中，我得知岚雄在大学过得很风光，不但是学校辩论队的队长，还参加各种学生的国际交流。他大学毕业，服完兵役，取得了美国一流大学的研究所入学许可。但爸妈不知道他在美国是怎么过的，有一天突然打电话说要回来，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起来几个月，还经常听到他捶墙和怒吼。岚雄的爸妈想关心他，他却都毫不理睬。“只有卢老师能救他了。”距离我上次见到岚雄，大概有十年了，我不敢承诺能帮上什么忙。我向他的妈妈要了岚雄的一些资料，想上网查些蛛丝马迹。我不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拜访岚雄，因为没有做好准备，贸然见面，可能会把未来协助岚雄的路都给断了。后来我通过网络，找到了岚雄在大学的一些活动资料，他曾经在岛内大学辩论总冠军赛中败北。他当时是队长，应该负起成败责任，所以他扬言要在活动中心的大楼楼顶做个英雄式的了断，但结局出人意料，他的宣告被贴在公告栏和网站上，当时岚雄发表的短文内容是：“卖命为校争光不成，要做悲剧英雄也没人看！”他的帖文没有几篇回应，但其中一篇却很有意思，内容是：“学校奖杯太多了，不差你这个！得了冠军又怎样，爽过就好！”在网络上，我也找到岚雄之前用过的邮箱，试着给他发了一封E-mail，希望在跟他见面之前，能有一些对话，也多了解一点他的近况。我的邮件没有任何多余的文字，我只写下了西楚霸王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我心中的霸王今何在？邮件发过去好几天都没有回应，我推测他大概没收到这封邮件。正当我准备放弃时，却意外收到了岚雄的回信。如我所料，他满怀壮志地想取得学位，却在学位考试时受到挫败。他在回信中告诉我，天要亡他，他那么努力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他一生的努力和期望都毁了。生命中最大的成就——在挫败中继续奋斗岚雄到美国一流的大学就读，他一心一意要在限期内拿到博士学位。但在攻读学位考试的过程中，他遇到了无法预料和理解的挫败，他失去了继续拿学位的资格。他觉得十分茫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母和这个世界。“如果西楚霸王得天下，今何在呢？”“得到博士学位，人生就算成功了吗？没有得到学位的人，一辈子就注定黑暗吗？”生命中最大的成就是在挫败中仍继续奋斗，反败为胜。以岚雄的才智，他只要肯努力，就一定会有所收获，但我比较关心的是，岚雄要把自己带往哪里呢？“人生如果还有机会和选择，你要什么呢？”我讲到自己的经验。我大学联考共经历了六年四次的失败，那时我常一个人跑到读书的山上，望着山下来来往往的人。我感到悲愤，因为我一再挫败，当时天空突然炸响了一个晴天大雷，我以为大地会瞬间风云变色，结果什么也没有，这个世界依然平静。隔年我考上了大学，再度登山，原以为这个世界该为我庆祝，但依然什么也没有，我好失望。岚雄没有通过博士学位的考试，这件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事该引起大家的注意，但有吗？“老师，别说笑了，我没有那么重要，即使拿到学位也不算什么大事。”“什么是大事呢？什么事值得你放弃所有努力把自己封闭起来呢？”岚雄在自我封闭的时候，其实也想了许多。他想如果拿到学位，能幸运地找到一份教职工作，那又怎样呢？大学教授有几个是有影响力和知名度的呢？如果拿到学位，他还是个小人物，要在这个世界有一席之地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成不了一方霸主，那人生还有什么值得努力的价值呢？他想过要像西楚霸王一样刎颈自杀，只是项羽死了，留下了千古英雄的追思，他死了，会留下什么呢？他很困惑，他找不到努力的方向和动力。“定义”属于你的成功“不要在亮的地方点灯，要在暗处做一根永续发光的蜡烛，光虽然弱，但可以给在黑暗角落的人一丝希望和一辈子的温暖。”这是我父亲的临终遗言，我将终生谨记和奉行。在公职体系十余年，我没有升过职，在同一个位子坐了二十几年，我也像岚雄一样，曾有飞黄腾达、做一个英雄的梦想，但后来我放弃了。我甘心做一个平凡的小人物，做生命中最简单和最容易的基层工作。“为什么？做名人和大人物才可以做大事！”这是迷思。我喜欢历史，而有多少帝王和名将名臣一生努力征战和苦心经营，为了得利或得名，但最后呢？从长远和宏观的角度来看，他们又有什么贡献呢？最伟大和最辉煌的帝王只留下古迹和历史的文字记载，那又怎样呢？当今台面上这些风云人物，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其实和我们一样平凡，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如果已经成功和没有成功的人差异不是那么大，又何必在乎眼前的成败呢？一个人该追求的，是做一个真正成功的人。“什么是真正成功的人呢？”一个能为自己负责，不畏惧困难和失败，坚持自己的理想，永不放弃的人。真正的成功不是要做给别人看，也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赏识，而是为了给自己的生命留下丰富而精彩的故事。“‘真正的成功’是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坚持到底，直到完成。”生命是个历程，对我们真正有意义和价值的是我们对自己的观感。我们满意自己的这一生吗？我们无悔于这一生的经历吗？如果是，那么我们就是一个成功的人。奋力走出自己的“监狱”“岚雄，你满意自己现在的一切吗？明年或三年、五年后，你再回顾此时此刻，会无怨无悔吗？”岚雄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但他一脸茫然。他不满意自己，可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满意。我回顾他从迷失的青少年到找回自己的历程，当他考上第一志愿的高中，他满意自己吗？当他很努力地考上第一志愿的大学，从那里毕业并取得美国名校的入学许可，他满意自己吗？当他一个人在美国勤奋读书，克服种种困难，他满意自己吗？他一再检讨自己的失败，但实际上，他唯一的失败，只是没有如预期通过学位考试而已。我建议他倒不如把这次失败当成再一次挑战的跳板，向自己的目标发起挑战。如果拿到博士学位在岚雄的生命里算是一件重要的事，那么他就应该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以他的努力和之前的积累，要考取台湾或其他地区任何一所学校的博士班都绝非难事，为什么要因为这么一件不如期待的意外，就放弃生命里所有的机会和选择呢？“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几个月后，我收到岚雄的信。他告诉我，他考上了博士班，也顺利找到了研究助理的工作。“不求飞黄腾达、做盖世英雄，但求平实和有希望的人生。”我很高兴岚雄的转变。他在信里告诉我，他在自我封闭的那段时间，其实一直给自己找许多理由和借口，其实他是害怕自己会再次失败。他坦承自己害怕吃苦和付出，如今他走出了自己的“监狱”，很感谢我的帮助。但实际上，他该感谢自己，感谢自己做出了一个新的选择，让自己再度见到生命的阳光。我祝福岚雄，愿他珍惜生命里的所有恩典和礼物。没有人是失败者，除非我们放弃做任何选择。人生的重建课关于成功把自己封闭起来，谁会好过呢？我们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人生的考验，就惩罚自己，让周遭的人跟着我们痛苦。不负责任的生命，还可能选择毁灭自己，惩罚未如我们意的人。我们有太多的选择，我不懂，为什么总有人选择折磨自己，也让别人难过呢？聪明的你，会选择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