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狼(成都)
今年端午节那天,我给大哥送一瓶酒去。因为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聚在一起过节,就把家里的一瓶好酒送给他喝。就在那天,我见了跟着大哥一同出来见我的猫儿。
他身子矮小,跟在大哥身后,真像一只猫。他永远的笑脸恰如那天的太阳一样灿烂。一张娃娃脸,像个中学生一样,让人绝对想不到他已是一个50多岁的人了。
猫儿姓邓,名义,是我的老乡,也是沾亲带故的亲戚。在我的印象中,他是年代后期与大哥一起到的成都,在琉璃场沙发城做装卸工。因为生得矮小,所以在老家打小就有了这外号。
猫儿并不生气人家这样叫他,反倒是开心地笑,好像默认了。人们也就越发这样叫得亲切,仿佛不这样叫才是对他的不尊重。
那时,享誉全国的成都沙发城,坐落在锦华大道上的祝国寺,几乎每天都有运载货物的大卡车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祝国寺紧挨着中和场,是锦江区郊区一个自然村的村名,村委会与沙发城是一个整体。
暂住在这里和中和场的沙发城里的一大拨装卸工,大多是来自我老家川东北农村的农民。除了大哥和猫儿,还有黄二两、五生、建生、鼓儿等二三十人。
所谓装卸工,就是从事装车和卸车的工人,所干的无非是把加工好的成品沙发,或扛或背或抬,稳稳地装到大卡车上;把从外地拉运回来的原材料,从车上卸下来。无论是装还是卸,都是力气活,都是按每车多少钱计酬,平均每人每天可以挣到多元,一个月也能挣三四千元。
忙时,天天有活儿,晚上还得加班。闲时,一两天都没事干。
早先时,他们每个人腰间都别了一个数字BB机,三五个一组,每组都承包有一两个沙发厂的活儿。
没活儿的时候,大家聚在钟老板的茶铺,或边喝盖碗茶边吹玄壳子,或打“二四六八”元的小麻将。有时为了寻刺激,六七个人围着一副麻将牌打七张,血战到底。
大家聚在这里不完全是为了娱乐,而是守着一部座式电话机。突然,哪一个的BB机响了,便马上回电话,那一组的人便不再恋战,迅速结束,骑着单车匆匆赶往装车地点。
在茶铺里,他们都表现得很快乐,大声说话,大声骂人,肆无忌惮地笑,而正式工作的时候却很认真。
我亲眼见过他们装车的情景。一张木跳板斜搭在大卡车车厢后沿,人扛着沉重的沙发走在颤巍巍的跳板上,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每走一步都很艰难,都是小心翼翼的,汗珠子像雨滴一样落下来,砸地有声。
我看着,心被揪得慌。可过后他们却笑着说,这也只是那么一会儿时间,比起在农村吃的那些苦,不算个啥。虽然,有人从车上摔下来受伤的事时有发生,那也只怪自己粗心和运气差。再说,出来打工挣钱,不吃苦咋行呢?
是啊,他们出来打工就没有想着享清闲、图轻松,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挣钱,用劳动获得报酬。虽然干的是苦力活,但他们平常生活都很节俭,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几个人一起合租一间屋子,生活却单独开。
当然,遇到某人过生日,大家也会凑在一块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花个百把元乐一乐,也是值得的。
但凡这种场合,猫儿却很少介入,有不少老乡暗地里说他“斗”(吝啬的意思)。具体说来,就是很少买肉吃,不抽烟,不喝酒,只打“一二四”元的麻将,好像他从没有请人吃过饭,也从来没有给自己过过生。但不管人家怎样贬他、洗刷他,猫儿只是咧着嘴笑。
有时我在想,猫儿那么矮小瘦弱,怎能扛起那么庞大的沙发?我从没有亲眼看见过他扛沙发的情形,但可以联想到一只蚂蚁顶着一块蛋糕的样子。
但是,8年还是10年,反正是多年后,就在人们毫不在乎他的存在时,我从大哥那里了解到,猫儿已在老家盖起了楼房,儿子大学也毕业了,读的是师范,在老家当老师。
多少年过去了,沙发城不在了。成都城乡一体化建设的推进速度之快,是他们这一群装卸工始料未及的。或者说,他们压根就没有去关心城市的发展——哪怕他们为这个城市的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
曾经上百家的家具企业全都搬离了,沙发城没了。如果把沙发城比作一棵树,树倒了,他们这群鸟儿也就飞了。
五六年前的一天,我在路上突然遇见了猫儿。他骑着一辆二四大的破自行车,矮矮的,见着我还是那样的笑脸。
通过简短的交流,我知道他住在这里,离我家仅几百米远。我邀请他到我家去玩,他说改天空了一定去。
但是,过了这么多年,都没见他来过我家,我也差不多把他给忘了。直到这条路上的大片建筑物都被拆除,我都没有想到他——我以为,没了沙发城,他和其他人一样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成都了。
直到那天见到他时,我才惊异地发现,这么多年,他还在成都。也就是说,他在中和场至少已待了20年。看着他像个小孩一样跟在大哥身后,穿着好像是多年前穿的那件条纹体恤衫,脚上趿着一双凉拖鞋,依旧笑得那么灿烂,还像过去的样子,一点也不显老。
我在返回的途中边开车边在想,像猫儿他们这些在城市里靠卖苦力挣钱养家的人,平常很少有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