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田正治
模仿的美学
文|植田正治节选自《我的摄影创作法》
记忆中的名作
前几天在车里和一位业余摄影师指导者A先生聊天,聊的话题让我有些介怀,所以我想在这里说说这件事。
这位A先生非常擅长拍雪景,已经发表过许多优秀的作品。他忧心忡忡地跟我说,最近这阵子去拍雪景的时候,即便遇上好景致,也会觉得很像别人以前发表过的作品,因而会在按下快门前的一瞬间犹豫不定。
我对他说,世间虽然有无穷无尽的素材可以拍,然而让人有欲望放大到四开尺寸的却并不多。谁都会有这样感到踌躇的经历:自己好不容易创作出一幅作品,却觉得和别人的相似,像是模仿了别人。即使是脑瓜不太灵光的我,这四十多年间也在脑子里储存了不少名作,其实和他有过同样的经历。
?滨谷浩
我现在随便回想一下便能想到一些过去的名作。当我翻阅心中的画册,我首先想到的雪景杰作是滨谷浩的作品。在一系列关于越后桑取谷民俗活动的作品当中,有一幅拍的是孩子们的捉鸟活动。夜晚的路上积了一丈多高的雪,孩子们排成一列向前行进。我记得拍摄那张照片的时候好像是用了闪光粉。
如今偶尔看到孩子们直直地排成一列在下雪的路上行进,也会觉得像极了滨谷的名作;农村祭典时的队伍,也会在我的脑海中唤起他的作品。
?安井仲治
大阪一位伟大的已故业余摄影师安井仲治的名作《童子》也让我难以忘怀。我记得好像是在丹平俱乐部几周年时出版的摄影集《光》里面看到的。照片的主题是渔村里光着身子的孩子们。照片中作为背景的镀锌薄铁皮板让我感到了强烈的冲击。那是渔村里常见的黑色墙板,涂了一层煤焦油,岁月让它产生了无数的裂纹,任谁看见都不会把它当回事儿。而作者却在孩子们身后发现了这不可思议的效果,令我感到震惊。现在,当我走在渔村里,我也会漫不经心地寻找这样的板子。如果找到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拍进我的作品之中。
最近只要发现了马戏团的广告牌,我就会不惜跑到上百公里之外的街上去寻找马戏团。这也是因为很久以前我见过一张在徕卡(Leica)有奖摄影比赛中获一等奖的名作。将马戏团淡淡的伤感浓缩在一张竖构图照片之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年轻时的木村伊兵卫。
就算记忆中的名作画面在实际中并不存在,还是会在遇到类似的情景时不由自主直觉性地按下快门,这样的经验恐怕谁都有过吧。我觉得,这不好说是对名作的模仿,更像是摄影本身所具备的反功能性特质的性格。所以,现在就算看到相似的摄影作品,我也能够不反感地接受了。
我想说的是,人们在拍摄时不该纠结于是不是模仿,反倒应该大模大样地拍摄相似的作品。积极地接纳、吸收喜欢的作者的风格,并不等于重复过去某位作者的老路。新作者在自己的头脑中将之消化,然后形成新的风格,总有一天,这些努力会开花结果,被摄影界接受。
?植田正治少女四态
不要拘泥于模仿一词
我想说说“二战”前发生的一件事。当时摄影界地位最高的摄影导师,同时也是一位评论家的M先生,在评论中说我的战前代表作《少女四态》模仿了别人的作品。所谓我模仿的那幅作品未在任何杂志上发表过,我一介乡下业余摄影师,根本不曾见过那幅作品,何来模仿之说?就算他是大人物,我也不能允许他这样胡说。于是我揪住当时刊登了这篇评论文章的杂志的主编,不断要求对方给我道歉。之后我有机会看到了那张“我模仿的”照片,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任谁看了都会这样认为。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理解到底“模仿”了哪里。从这件事倒能看出,年轻时的我也曾血气方刚。
结果,那篇文章一行也没有订正。而且,那位先生从那以后一直到去世,都对我的作品视若无睹。一介地方业余摄影师当然无法跟当时最大的权威较量。
几年前,我碰巧有机会见到当时的主编N先生,和他聊起了这件事。N先生感怀地说,那个时候可真是愁坏了。我们笑着说,我们两个都老了。
一个人完全用自己的全新方法拍摄照片,虽说不是不可能,但恐怕得是相当有才能的人才行。像我们这样的业余摄影师,大部分都或多或少受到过去一些杰作的影响。这样说或许有些失礼,但我认为,这些作品是我们的跳板。我们从这里飞跃、发展是理所当然的。
换句话说,我们可以说是从所谓的模仿起步的。
?植田正治
“模仿”这个词在日语里听起来多少有点难为情的微妙意味。但即使到了我这把年纪,如果遇上自己欣赏的作者的作品,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的风格融入自己的作品之中。不管是模仿还是继承,只要能成为自己的养料,我就会贪婪地吸收,为明日做准备。从广义上来讲,我甚至觉得,若这世界上真有完全不模仿的作品,我还真想看一看。
自说自话地写了许多,要把这些东西称为美学也有点牵强。还请诸位读者不要见怪,原谅我的一家之言。
原标题:《大胆地去抄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