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南一带上了年纪的人们,对年川走泉州安海至厦门之间的“中兴轮”翻船事件,至今记忆犹新,难以忘怀。这件惨案在当时成为轰动海内外的特大新闻。
中兴轮船况
弯弯曲曲的安海港,是泉州港是支港之一,船舶进出受到潮水的限制,开船要视涨潮时间而定。当时川走厦门、安海之间的轮船有中兴轮、凯旋轮、庆丰轮、飞凤轮等等的船只,相互竞争,招揽旅客,谁服务质量好,速度快,乘搭的旅客就多,生意兴隆。中兴轮是厦门锦昌船务行经营的一艘客轮。由厦港汪炎辉造船工场承造,年元旦建成,下水开航。该船船底尖形,具有深度的吃水量,船上安设最新式炮艇油渣机3台,每台60匹马力。船身牢固,机车犀利,在当时,可以说是一艘相当不错的轮船。厦门市工务局批准该船载客名,另船员20名,共名,载货公担。厦门航政处审核给证时,批准载客名,员工20名,共人,载货28.25吨。该轮先是航行厦门一一同安,后来,改航厦门一一安海航线。
惨案发生经过
惨案发生在年2月28日。这天上午,“中兴”轮按计划从安海返回厦门,搭客特别多,船上共卖票张,按惯例,还有20多位旅客受免票优待,这样乘客共余人,连同工作人员,船上载客至少在人以上。在这些乘客中,有探亲访友的,有经商做买卖的,有旅游度假的,也有执行公务的。
其中,一群返乡过完年的晋江侨胞,依依不舍地告别家人乡亲,来到安海码头,准备搭乘“中兴轮”前往厦门,再由厦门返回东南亚。他们当中有十多个晋江侨眷,手戴戒指,颈佩项链,满身珠光宝气,但没有人注意到,已经有一群劫匪盯上了他们。
一时间,船舶里挤满了人,有的人干脆坐到舱面上,春节、元宵刚过,出门人多,港内与“中兴”轮相邻的顺庆轮上,也是人满为患。尽管天气闷热异常,但潮水未涨,大家只好等待潮涨开船。11时许,海水潮涨,轮船鸣响了启航的汽笛。这时“顺庆”轮上爬过來十几位武装人员及六七位搭客,使木来已十分拥挤的轮船更加拥挤,但因为他们当兵的,大家也不敢多有怨言。
大伙儿急着返厦,一群人闹哄哄地上了船。究竟有多少乘客在“中兴轮”上,从来都是一笔糊涂账。彭炳华《“中兴轮”惨案》中说:“‘中兴轮’载着名左右的乘客”;许国仁《“中兴轮”惨案纪实》中却说:“满载多名旅客”;《厦门政法史实(晚清民国部分)》中则提供了两个数字“超载旅客人(一说人)”。
登上中兴轮的劫匪人数众多,他们是纪染、陈镭、李英、纪马来、纪孚、纪得水、陈志明、陈水俊、陈文珍、陈伦、纪心、纪教、陈捞等二十余人,共分成三队,分别由纪马来、纪得水、陈镭各领一队,准备伺机抢劫。另外还有一队同伙,驾驶2艘帆船先行出发,准备在海中接应。
让这些劫匪们始料不及的是,就在“中兴轮”临发船前,国民党福建保安第一团第三大队大队长汪明远、前第三战区谍报组主任刘钟金等人率随员、便衣队员共12人(其中4人穿军服),也匆匆忙忙上了船。
照理说,船上有武装军人,这伙海盗该收手不干才是。谁知他们贼胆包天,仍然坚持按原计划抢劫。
下午3时,当“中兴轮”行驶至大嶝阳塘“大温”附近海面时,随着劫匪头子一声行动哨响,劫匪们纷纷开枪,汪明远、刘钟金等人当即中弹倒地。悲剧就此拉开序幕。在狭小且严重超载的汽船上,双方拔枪互射,乘客们东躲西逃,小汽船左摇右晃。当轮船颠簸倾斜之时,乘客有的站不稳被抛下海去,有的抱着木头或其他东西跳下海去,一些会泅水的人,自己跳下海去,其余的便惊慌失措地躲在舱中,随船沉没。一时间,海面上人头沉浮,货物随波逐流。多名乘客,何曾想到,在安海到厦门短短的58公里的海程中,竟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后来的厦门地检处传唤当时“中兴轮”管理员姚水、船员林乙三作证时,他们俩说,当时上船的人数,“计收全票名、半票30名、白票约二三十名”,临开船前,又有国民党官兵12人上船,总计在人左右。不过,据事后报告,“中兴轮惨案”发生后,大嶝阳塘村渔民救起60人、桑沪村渔民救起47人,而当日捞起的尸体就达具,显然,“中兴轮”的管理员撒了谎。
具体有多少乘客上了“中兴轮”,也许永远搞不清了。比较可信的数字,是惨案发生3天后厦门《江声报》上的一篇社评中提到的:“据各报载,售票人,无票二、三十人,超额百分之八十以上”。
施救与哄抢
慘案发生后,由于船上没有通讯设备,所有落海人员,只能沉浮海面,随波逐流。大约1小时后,才有数艘在附近海面行驶的帆船驶往救援,罹难未死之人陆续被救上岸。获救的乘客共有名,男名,女2名,包括乘客90名,船员18名,劫匪5名。难民获救之后,大嶝的民众给他们送来衣服、饭食,乘客们被好心的大嶝村民接到家中照料。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在惨案现场,驶往救援的帆船中竟然有人丧尽天良,趁火打劫。他们驶近“中兴”轮,只顾抢捞行李货物而不救人。有些良心尚未完全昧绝之人,是先抢货物行李而后救人,还有一些人见水中时浮时沉的乘客手上带着金饰的,就先剥去金器,然后才把人救上来,有的人被强剥金饰致手指皮肤破裂,而那些没有金饰的人,便大多沉尸大海。其中最惨的要数一位年轻的晋江女子,原来穿着入时,带有金镯、金戒和金表,在罹难中,竟被昧绝良心之人剥去所有金饰及衣服,仅剩下一条短内裤,然后又被推入海中而亡,真是全无天理良心!
厦门治安机关在惨案发生时全然不知,直到当天黄昏6点多钟的时候,同航顺庆轮返厦时,才把消息传到厦门。有关单位才得知中兴轮沉没。但是轮船公会接到报告后,竟以情节不致十分严重,且该会的司舵也遍找不着,又逢狂风大作,决第二天再派轮前往。当天晚上,负责沿海巡防的厦门海军巡防处接到报告,但作为作战部队,该单位却以时间过晚,停止办公,赶救不及为由,只先发了一个无线电给驻防石井的南安炮艇赶往救援,但是,晚风澳冽,惊涛骇浪,加以夜色茫茫,难辨方向,该炮艇也折回原地。中兴轮的所有权人锦昌船务行,也直到第二天才发船前往。这时候,该船务行仍不忘赚钱,在船上运载了一批安海乘客,并先把乘客送到安海,折回大嶝海面时,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了。而巡防处的南安炮艇3点多钟才到达大嶝海面。一场前所未有的重大海难,有关各方就这样毫不在乎。如果不是当时的一些帆船赶往救援,等厦门有关单位“驰救”,恐怕全船多人将无一幸免于鱼腹了。
3月29日下午,锦昌船务行和海军巡防处前往救援的人员到大嶝后,炮艇艇长魏应麟率同职员士兵上岸维持秩序,金门县第一科科长洪植槐、大嶝乡乡长洪安镇等人检査难民姓名,人数一共名(不包括5名劫匪),随即分由飞凤轮(运载47名)、南安炮艇(运载61名)于当天傍晚运载到厦门。
善后救济与调查缉凶
潮水退后,大海趋于平静,附近乡民开始打捞海中尸体,中兴轮也被拖到岸边。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片惨不忍赌的场面,船舱中尸体遍地,或俯或仰,横叠其间,最令人伤心的是那些慈爱的母亲,在临终的时候,还紧紧抱着她们的儿女不肯松手,还有些互相携手的男女。乡民们把尸体一具具堆放在一起。当天晚上,尸体在大嶝过夜,当地乡保人员派人监守。这时,又发生了令人寒心的事情,尽管尸场夜间不许外人走近,也禁止认领尸体,但是,当晚仍然有些不法宵小之徒,一而再地到尸堆里“剥死人”,把死尸身上值钱的衣服剥夺一光。到第二天,一些穿戴较好的尸首,便成了“光棍”了。
29日,中兴轮的船员在该轮上挖了几个洞,让水流出。下午施救人员到达后,即由南安炮艇将载满尸体的中兴轮拖回厦门,于当天傍晚抵达厦门。因为天黑,中兴轮即停泊在第五码头。由于先前在舱底凿开放水的洞又透进海水,到第二天早上,船舱内又灌满了水。因此,传说当晚船舱内的尸体被海水冲走了10多具。
3月1日,中兴轮由南安炮艇和侨光轮夹拖到厦港区的沙波尾,由厦港区公所和益同人公会各雇土工6人,共12人,把舱中尸体搬到沙滩上。当搬完29具的时候,因为潮水上涨,只好停止。傍晚退潮后,继续搬运,直到晚上9点多,才将船上的尸体全部搬运上岸,共67具。尸体搬上沙滩之后,就由维持秩序的水陆警察和益同人公会的工作人员,将尸体编号,由厦门地方检察处检验登记,由地方法院办理认领尸体手续。由于赶办棺木不及,除部分尸体被亲属认领外,其余则放在尸场中,由益同入公会和水警局共同派人看守。当晚,大嶝方面又传来消息,说那里还有70多具尸体。3月2日,水警局、益同人公会、总工会、厦港区、地方法院等单位人员,带着棺木,由南安炮艇和南洲汽船运往大嶝,运回尸体30多具。
这些尸体陈列在沙波尾的沙滩上,慘不忍睹。亲属们哭天抢地,在尸场上寻找亲人的尸体,场面催人泪下。尸体陆续被人认领,至3月3日,中兴轮船上拖回的尸体,仍有18具无人认领。3月4日,由善委会运往胡里山公墓埋葬。这天从大嶝运来11具尸体,3月6日再次运来19具,除了亲属认领者外,再次被安葬在胡里山公慕。此后,在禾山五通、沙坡尾、曾厝垵、胡里山海滩等地又陆续发现尸体数具。
根据“中兴”轮惨案善后委员会调査,全船死难者尸体共捞起名,其中有姓氏者87名,姓名不详者49名,有亲属申请登记但未发现尸体者26名,合计认死者名。船上其他罹难者早已尸骨无存。
惨案发生后,洋塘乡的保安人员猜测劫匪可能就混在被救的人中,于是对获救者进行反复询问,终于从中搜捕到7名犯罪嫌疑人。
劫匪被抓获后,经审讯,劫匪称,他们一伙本来是要来厦门抢劫开往泉州的船,后来因为厦门设有冬防指挥部,怕难下手,于是改由安海下手。事先劫匪们将人员分为二组,一组上船抢劫,一组在海上接应。准备就绪后,各匪分头赴安海会合,并沿途拉上几个同伙参加。到安海后,起先决定打劫顺庆轮,由于本省保安一团第三队大队大队长汪明远带领士兵也搭乘该轮,不敢下手,于是,就临时决定改为抢劫中兴轮,可是中兴轮临开之前,汪明远探知中兴轮要先开,就由顺庆轮转到中兴轮。而中兴轮待他们一上去就把跳板拉上船,劫匪来不及下船,于是就临时开会,决定孤注一掷,并准备先下手为强,想利用他们人多的优势先解决武装士兵,再行抢劫。谁知当兵匪火拼的时候,中兴轮因为超载,加上乘客恐慌造成轮船倾斜进水而沉船,酿成重大惨案,而海上接应匪徒的船只因为不明情况,又未看到事先约定的暗号,也不敢下手,因而逃之夭夭。
3月10日,漳、泉、厦冬防指挥部派员前往金门将劫匪提解回厦门,移送福建高等法院厦门分院检察处侦查。年4月15日,厦门地方检察处向厦门地方法院对劫匪提起诉讼。各劫匪虽然百般狡辩,屡次改变供词,但前后不能自圆其说,最终因证据确凿,民愤极大,于年4月26日,法院对案犯分别作出判决:陈镏、李英、纪马来、纪浮、纪得水、陈志明、陈水俊被判处死刑:陈文珍被判处无期徒刑。经最高法院核准,于年8月11日上午,将被判处死刑的7名劫匪押赴刑场,执行枪决。当劫匪从厦港看守所被押往风屿监狱执行时,沿途百姓,争先恐后,莫不以先睹劫匪下场为快。
在南安捕获劫的匪嫌犯,先后解由南安县政府讯供,转解福建省第四区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公署,最后移送厦门地方法院检察处侦办。年6月3日,厦门地方检察处向厦门地方法院起诉纪教、陈捞。同时被捕之洪溪系因患精神病,独自出走,误被拘捕,经侦查于与案无关被释放。年8月9日,厦门地方法院对案犯作出判决,纪教被判处死刑,陈捞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震惊闽南的中兴轮惨案的罪魁祸首得到应有的下场。
几个获救与罹难乘客的情况
这次蒙难的旅客中有许多负有盛名的地方绅士、华侨、商人等,如泉州培元中学校长许锡安,偕同在厦门执教的女婿赵修复一起搭乘中兴轮往厦门,中途遇难。
许锡安,晋江金井人,生在基督教家庭,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父子两人都当过牧师,后在英国教会办的泉州培元中学任校长,是闽南一带德高望重的学者。翻船事件发生后,泉州、厦门等地群众、培元中学校友,师生莫不为老校长的安危担忧、系念,不少人为他祷告,盼望早日平安归来。幸好许锡安与女婿赵修复同座在“中兴轮”的甲板上,翻船后,他们被冲离船体,漂泊在海上,赵修复一手扶着许锡安,一手划水而行。许锡安不大会游泳,且年事已高,于茫茫大海之中,恐怖失色,便对女婿说:“他还年青,你走你自己的,不要管我”。
赵修复一时意识到必须想办法让老岳父镇静下来,相互配合,以便脱离险境。于是赵修复先放声祈祷,促使这位信奉基督教的岳父和他齐声祷告。如此,许锡安的情绪便渐渐镇静下来,不再作任何盲目之挣扎。赵修复把岳父背在背上,腾出手努力捞取漂在海上的一只上过蜡的小纸箱。原来,这小纸箱内面装有油布包扎的昆虫标本和用心血写的文稿。当上岸后打开,资料几乎完好无损,这对以后赵修复教授用来写作博士论文起着非常的关键的作用。再说那时,赵修复在海上游了一段时间,觉得越来越重,回头一看,才知背后还有一位难民紧紧地抱着他岳父的腿,他们艰难地游到彼岸,并都获得生返。第二天,厦门、泉州的报纸都在明显的版面刊登了“许锡安岳婿喜庆生返”的消息,使许多时刻牵肠挂肚的亲友、校友、同事如释重担,奔走相告这一喜讯。
印尼归侨陈大栋(安海人)也是这次遇难者之一,幸被小澄渔民救起,得免灭顶之灾。陈大栋于年回国携重金前往小澄答谢其救命恩人。
青阳旅菲华侨庄材素,早年在菲律宾经商,那年春节,回乡省亲,开春后重返菲律宾,也乘搭中兴轮遇难,因庄不谙水性,不幸身亡。庄材素在菲律宾参加人寿保险,身后菲保险公司对他进行理赔,付给其家属一笔较大的保险金。还有不少不知姓名的华侨,商人等,身葬鱼腹,含恨九泉。
一对从菲律宾回国的新婚夫妇,新郎陈新智,年24岁,新娘蔡桂芬,年23岁,2月8日在厦门结婚后,就前往石狮探亲,到2月18日从安海搭中兴轮回厦门时,也遇难了,两人共赴黄泉。新郎尸体难觅,而新娘在6天后,遗体被捞起。
当时安海的黄不危为船难撰一首七律,诗题:
中兴轮罹难记
凶讯频频传遍开,沉舟消息似惊雷。
两三孽寇兴妖浪,数百生灵罹劫灾。
群雁凋残澄海断,啼猿凄切鹭江哀。
滔滔流水伤心泪,料峭春寒泣夜台。
事后,在泉州晋江县安海镇的安平桥桥尾埔,举办了大型法会,为中兴轮的冤魂超度。